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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29

BGM：《灵魂伴侣》田馥甄

文/ @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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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实人的神经系统说的上是十分脆弱和敏感的，常常因为一些飘忽不定的因素而变得紊乱。

　　

　　李振洋最近就常常因为梦到许多破碎的画面而头疼。

　　

　　——然而也仅仅是有些头疼而已。

　　

　　对于有着独特思维方式的画家来说，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文艺工作者有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也算正常，万一哪天对上了灵感的路子呢。

　　

　　最近的艺术细胞已然被不太好的睡眠扼杀掉了一半，李振洋扫了一眼房间里纷乱的画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呼，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该去剧院了。

　　

　　一直以来，李振洋都固执地坚持着一个怪癖。

　　

　　在相同的时间去相同的地方看相同的片子，看了几百遍也不觉得乏味。反复欣赏同一个角色，并且日益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至于原因，或许就连李振洋自己都无从得知。

　　

　　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有着必须接近完美的标准，比如每一张画稿都要反复修改很多遍，每一处的线条和颜色的润满都必须恰到好处。

　　

　　艺术家对于一见钟情这种情感向来不吝啬。

　　

　　包括李振洋在内。

　　

　　亦甘愿为此俯首称臣。

　　

　　

　　2.

　　

　　最近不是太冷，李振洋手上搭着外套，噔噔噔地踏着楼梯往剧院跑。

　　

　　“嘿，来了啊。”剧院老板摆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都不用抬头看来人是谁就习以为常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毕竟每天这个时候包场来看那部片子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嗯。”李振洋缩了缩脖子，微笑着匆匆应了一句，然后径直走向内场。

　　

　　

　　偌大的剧院显得空荡荡，昏暗不明的光线笼罩下来，荧幕上播着熟悉的片头。

　　

　　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黑白电影了，像是欧洲的，但又不像。整部影片只有最后一句有台词和字幕，略显俗套的剧情和古老的色调，放在现在其实早已无人问津。

　　

　　但吸引李振洋的确实也不是这些，而是影片里塑造圆满的角色。印象最深的，是其中性格鲜活，敢爱敢恨的小王子。

　　

　　那个男孩似乎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举手投足和他眼神里透出来的，不需要多加言语修饰的，都奇奇怪怪地落在李振洋心里，日复一日并根深蒂固。

　　

　　他对于这个角色的喜欢有些超过了正常范围，甚至说是病态的偏执。

　　

　　房间里大半的白纸都用来画他的样子，在电影里出现的每一帧李振洋都能反复看好几遍。

　　

　　他真好看。美少年与生俱来的精致五官在黑白电影中也像润了色一般，光是这样看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生动的灵气。

　　

　　可惜不止自古红颜多薄命。李振洋特地看过好多关于这个角色甚至演员的资料，原来在影片后的第二年，这个正值豆蔻的少年就早已不在人间。

　　

　　“生不逢时，生不逢时……”李振洋对此好像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词。

　　

　　可就算还在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嘲地笑笑，到底不是一个世纪和空间的人，又谈何其他。

　　

　　李振洋紧紧盯着大荧幕上少年干净澄澈的瞳仁出了神，像是在深沉思索，又好像在打量某位故人。

　　

　　

　　或许是他漫无边际的幻想太过久远，再次回过神来时，影片里小王子喃喃地望着前方，无声地开口,影片已然接近了尾声。

　　

　　李振洋思绪纷乱。如果可能的话，求神拜佛也好，焚香沐浴也好，他但愿某路神灵能够实现他心中所想。

　　

　　可两条平行线交叠出重合点，却好比天方夜谭。

　　

　　

　　电影结束了，李振洋却没动弹，只是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并轻轻闭上眼睛。

　　

　　你相信超越时空的爱吗。萌生于欣赏之外的，就仅仅是喜欢与爱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杂质的情感。

　　

　　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演员，或者说是人物角色。隔着冰冷的荧幕，隔着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的时间，隔着数亿光年的距离。

　　

　　或许说起来太过虚伪和不切实际，就连李振洋自己平时遇到这种事情也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但的确就是这样。

　　

　　像是在沙漠戈壁徒步了很久的旅行家在干渴之际遇上一滴雨露，又像是海上孤立的船帆忽然看到另一座沉礁的岛屿。

　　

　　从触及的第一眼开始，一种奇妙的感觉涌现出来，日复一日，那份偏执而狂热的喜欢更是简直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浪漫派的小说家和诗人通常称之它为，灵魂相认。

　　

　　

　　3.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九个小时的原因，以及在剧场昏暗的光线以及还算舒适的坐垫的作用下，他睡得格外沉。

　　

　　李振洋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的盹，只是这时候影片早就结束了，画面停留在粗糙的致谢画面，古典的背景乐也早已淡出。

　　

　　漆黑的荧幕却在他眼里绽放出莫名明亮的光线，白光刺得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直到眼皮的光感减弱，他才放松了神经。

　　

　　

　　再次睁开眼的刹那，李振洋面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小王子就那么站在他面前，全身上下都只是黑白的，没有任何鲜明的颜色。

　　

　　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只差之毫厘，却又无比遥远。

　　

　　不等李振洋反应，古灵精怪的男孩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嘿，很高兴认识你。”

　　

　　“啊……我也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许是浅度睡眠带给人的反应迟缓，李振洋还懵着，磕磕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存着满脑子的疑惑，李振洋从剧场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仍是笑意盈盈的小孩，精神恍惚。

　　

　　到底是他在做梦还是产生了幻觉。

　　

　　小王子依旧那么专注地看着他，让李振洋忍不住想开口问他。

　　

　　“咳……你叫灵超对吧？”

　　

　　他的眼神几乎不能从少年身上移开，因为他怕。怕稍一分散注意力，眼前魂牵梦绕的人就会在他眼前消失。

　　

　　男孩快速地点点头。

　　

　　但他对于李振洋准确说出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太多惊喜，，只是反问道道，“嗯，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李振洋。”

　　

　　他难得地对着男孩露出活了二十多年以来算得上是最温柔的笑容，又补充道。

　　

　　男孩见他有些怔，于是又问，“真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或者说……这是不是有些突然？”

　　

　　李振洋摇着头，对于小王子略带歉意的微笑予以回应，“没……没。”

　　

　　“我等你很久了。”

　　

　　

　　一切发生的原因也好，过程也好，李振洋都不想去关注了，这有多么不真实李振洋也并不在乎。

　　

　　他深谙这场不太正常的相遇有多么难得。

　　

　　管它什么科学不科学的，反正李振洋从来不信那些狗头专家的成套说辞。

　　

　　你永远不知道艺术家的画板上会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图像，就像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令人难以信服的的事情。

　　

　　也许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纪会是几百万年后新时代人眼里的白垩纪呢？谁也说不准的。

　　

　　时空永远没有尽头，我们对宇宙来说，太过渺小。

　　

　　就算是梦境，他也甘愿沉溺其中不再醒来。

　　

　　

　　4.

　　

　　李振洋不知道现在他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他牵着小王子的手从剧院里出来，在昏暗的巷子里穿梭，往家的方向走。

　　

　　前几天这附近的路灯坏了，李振洋还曾因此投诉过物业。只是现在无形当中正好成为了小王子的掩体，倒也不算十分糟糕。

　　

　　小王子本来皮肤就白皙，且还保留着黑白的颜色，在夜幕中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和引人注目。

　　

　　“我们去哪儿？”

　　

　　一路上灵超都很安静乖巧，老老实实跟着李振洋，他身上的衣服有点薄，但手捂在李振洋的手里，还不至于太冷。

　　

　　李振洋侧目，温言细语。“回家。”

　　

　　虽然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奇幻，但起码现在掌心传来的一丝温度还令他能够感到些许安心。

　　

　　尽管灵超对于家这个字眼并不熟悉，但也没有再问些什么，边走，眼神还忍不住打量着街边的景物。

　　

　　两个人好像是已经相识了多年的至交，不必过多言语便有着相通的默契。

　　

　　甚至就连无端的出现也都像是一次久别重逢，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李振洋第一次意识到，脱离了剧本框架的小王子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可爱。

　　

　　小孩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沙发上，但忍不住好奇地探头探脑向四周张望，嘴里还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些什么。

　　

　　“晚上很冷的，我衣柜里有衣服，你喜欢哪件就穿哪件。对了，不用那么规矩，想干什么都行。”

　　

　　听了这句话的灵超像是得到大人允许去玩的小朋友，看着李振洋略带腼腆地勾起嘴角，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李振洋的房间。

　　

　　

　　他眼里的世界从来都是毫无生气的，第一次见到色彩缤纷且具有生命力的一切，自然难掩惊喜兴奋。

　　

　　随意套了件衣服，灵超很快发现李振洋桌子上纷乱的画稿，靠在小小的药瓶旁边，一张张被随意地摊开。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拿了起来。

　　

　　“咳。”李振洋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他。

　　

　　灵超顺势问他，“你是个画家吗？”

　　

　　“嗯。”

　　

　　男孩抿抿嘴，又翻了翻其他张，但画的都是一个人罢了。

　　

　　灵超皱着眉盯着画稿看了好久，终于得到了一点不确定的答案，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发问，“这些画的都是我吗？”

　　

　　同样的回答，李振洋诚实地点点头。

　　

　　“……画得很好。”小孩的脸在那一瞬间突然难以言喻地变得粉红，有些局促地放下了画稿。

　　

　　或许是穿上了带颜色的衣服，他在李振洋眼里显得更加生动好看。

　　

　　李振洋见了他的反应笑得更甚，“谢谢夸奖。”

　　

　　

　　5.

　　

　　李振洋没说谎，夜里的确很冷。

　　

　　两个人很自然的把一张双人床一人一半地划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三分之二都堆积到了灵超那边。

　　

　　窗外能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李振洋觉得不太自在，好像有炙热的目光在盯着他。

　　

　　一偏头，灵超正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不睡觉？”

　　

　　李振洋翻了个身，由平躺的姿势变为对着他。

　　

　　小王子皱皱眉，嘴角也瘪了起来，“我睡不着。”

　　

　　“这儿的一切都让我很陌生，我睡不着。”

　　

　　的确如此，他难以适应这并不熟悉的环境，松软的床垫好像时时都要陷下去一般，没有光亮，也看不到星星。

　　

　　李振洋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灵超未完的话打断了。

　　

　　小王子自顾自地又说下去，“但是很奇怪，对于你我却没有这种感觉。我知道你叫李振洋，我们好像很熟悉一样，就算是你离我这么近，睡在我的旁边，也不令我讨厌。”

　　

　　灵超搞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是为什么，那种无所适从却又安心的情绪同时矛盾地萦绕在他身边，好像掉进了逆流的漩涡。

　　

　　然而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李振洋。不过他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场景，发生了就是合人心愿的，也没必要再去追究什么。

　　

　　李振洋没想到灵超原来可以像小炮弹一样的吐出这么多字来，于是对于他的话进行了认真思考。

　　

　　但最终无解。

　　

　　那要怎么安抚他的情绪呢，李振洋继续想着。

　　

　　“不要想那么多，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没有答案不题。”

　　

　　转移注意力或许是个很好的办法。

　　

　　“睡觉吧，我明天带你去写生。”

　　

　　没想到灵超的确吃这一套，果然立马乖乖地转过身，“唔……那你可不许骗我，我这就睡觉。”

　　

　　真好哄，像小孩子一样。

　　

　　“那就这么说好了，晚安。”

　　

　　“晚安。”

　　

　　

　　月色与黑夜交融，默然的房间里只留下不知是谁的心跳，搅乱了原本的平静。

　　

　　

　　6.

　　

　　很久没有来过户外了。

　　

　　李振洋揉着惺忪的睡眼，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接受这明媚的阳光。

　　

　　深郊的空气很好，笼罩着早上茫茫的雾。按照平常，李振洋是绝不会起这么早出来的，只是被点燃了好奇心的小孩一直在他身边嘟囔着俏皮话，这才让他没了辙。

　　

　　趁李振洋在湖边固定画板的当儿，灵超巴巴地望了一眼，就开始在周围闲不住地转悠。

　　

　　太新奇了。他心里不断冒出这样感叹的小气泡。

　　

　　他从来不清楚原来山是这样的绿，水是如此的清。那些跃然而明亮的颜色，笼罩在朦胧的景物上，像难得一见的调色画卷，像另一个人间。

　　

　　“好看吗？”李振洋见他兴致勃勃，不禁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好看。”灵超用力点了点头，转了一圈儿后又回到李振洋边上，看他调色。

　　

　　他的目光从远山落到李振洋脸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也很好看。”

　　

　　李振洋有点愣，见他是满脸认真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好看。”

　　

　　灵超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有板有眼地回答。一向自诩厚脸皮的李振洋在听到他如此直白的话以后也难免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小朋友不会油嘴滑舌，只是用最直白简单的话，却也让人心弦颤动。

　　

　　

　　只几天没拿过画笔，李振洋就有些手生了，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起底稿就用了不少时间。

　　

　　但小孩精力旺盛，耐性没多少，注意力早都被周围的花花绿绿吸引去了。

　　

　　等李振洋再一抬头时，灵超又从那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朵白玫瑰，还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被风吹散了似的。

　　

　　“哪儿来的？”

　　

　　“那边花田里拔的。”

　　

　　灵超诚实得很，这的确是从一片齐整的花田里拔的一朵白玫瑰。但对于接下来李振洋调侃他的一句“采花大盗小王子”表示了不满。

　　

　　“才不是呢！我只是看它好看，喜欢才摘的。”

　　

　　灵超跑累了，就坐在一旁草地上歇着。说这话时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而后嘟囔着嘴，专心摆弄手里的花叶。

　　

　　李振洋被他小孩子气的反应逗得笑起来，弯着眼睛看他。

　　

　　

　　暖融融的斜阳洒下来，不知从哪飞来的蝴蝶也停留在玫瑰花瓣上。灵超屏着呼吸怕惊动了这长着漂亮翅膀的小生物，瞳仁中映出轻灵的画面。

　　

　　一时间好像潺潺的溪水都因此停住，天上舒卷的云朵也都被定格，远山向后奔去，李振洋眼前只剩下不沾烟火气的小王子。

　　

　　入目的和心里的，满满当当都是他。

　　

　　

　　7.

　　

　　明明说是去写生的，但最后所有浓墨重彩都被添在了少年身上。灵超捧着李振洋画的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总之是喜欢得不得了。

　　

　　要说讨小孩欢心还是很容易的。灵超喜欢吃糖，李振洋就买了各种巧克力和糖果给他，并且提醒小朋友注意牙疼。

　　

　　他喜欢新鲜的事物，喜欢丰富多彩的一切，那李振洋就每天带他去玩，带他去不同的餐厅吃不同口味的东西。

　　

　　

　　日复一日，陪小朋友探索着童话世界。

　　

　　

　　不知道灵超最近看了什么烂俗的偶像剧和动画片，忽然开始管李振洋叫起哥哥来。

　　

　　李振洋本不喜欢这个称呼，听人叫一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但“哥哥”这两个字软软糯糯地从乖巧的小孩嘴里出来，倒有点撒娇的意味，还挺可爱的。

　　

　　还有越来越多的肌肤接触。小孩常常是从早到晚抱着他胳膊不撒手，而且每日还颇有仪式感的讨赠早安午安以及晚安吻。

　　

　　李振洋无奈地揉揉他的脑袋，“干嘛总亲哥哥。”

　　

　　“为什么不能？”回应他的是灵超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的疑问句。

　　

　　“因为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这样做啊。”

　　

　　灵超不说话了，好像在仔细揣摩着他这句话。

　　

　　他小心翼翼地上挑着眼神看着李振洋，“那……我喜欢，我喜欢你。”

　　

　　灵超的心怦怦跳，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想要更亲密贴近而不觉得腻的情感。如果要把这称为李振洋口中的“喜欢”的话，倒也说得通。

　　

　　小朋友心急地追问，“那你呢，哥哥你呢？”

　　

　　李振洋在那一瞬间有点失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把眼睛闭上。”

　　

　　灵超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听话地照做。

　　

　　李振洋轻轻弯下身子在他额头落下温柔的一吻，像是仔细地为小王子行使什么加冕礼一样。

　　

　　窗外的落霞是梦幻的颜色，灵超的耳尖和霞光一样粉。

　　

　　他留下一个爱的印记，捏了捏那软软的脸蛋，“我也喜欢你呀。”

　　

　　用不着否认的，分明是李振洋的喜欢比较狂热，但骗到了这番不加掩饰的告白，心里怪甜的。

　　

　　“那明天呢？你明天还喜欢我吗，唔……会喜欢我很久吗？”

　　

　　“会啊，哥哥会一直喜欢你的。”

　　

　　他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仰着小脸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勾。”

　　

　　李振洋笑了笑，用手勾住他的手指。

　　

　　

　　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多么的不同和难过，至少当时李振洋说的还是心里话，是由衷的承诺。

　　

　　他记得那些孤独的日子里连绵不断的阴雨，记得多少个失眠的夜晚隔着荧幕看男孩湿润的眼眶，也一直清楚，要有多少上天眷顾期许的运气才得以闯入他的世界。

　　

　　至少此刻的灵魂是彼此相爱的，至于以后，就都另当别论了。

　　

　　

　　8.

　　

　　李振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好景不长，但又不完全这么觉得。

　　

　　秋冬紧跟着季节更迭，天气开始变得寒冷逼人。

　　

　　生活也不再每天似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了，毕竟不能只看着眼前的安逸。

　　

　　以前偶尔水电被停时，他还会和灵超摆几支蜡烛，嚼着僵硬的速食，美曰其名“烛光晚餐”。但现在却不是了，只剩下在黑暗中的无言。

　　

　　小朋友在一天天长大，好几次都敏感地问过李振洋，但李振洋只是疲倦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亲亲他的额角，无比轻松地告诉他，“没事儿，放心吧，哥哥养得起你。”

　　

　　于是灵超就这么单纯地相信他的话，依旧每日在他怀里撒娇打滚，和他要糖吃。

　　

　　李振洋有一阵子没出过门了，也没怎么和朋友联系过，大多数时间只是和灵超窝在一起，说些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干些幼稚但却足够美好的事情。

　　

　　但日子总要继续，于是他开始拿起已是几个月前润过的画笔，开始重新描摹自己的作品，试图用艺术家的老本行再迫使生活重新回到氤氲着光明的轨道上。

　　

　　

　　“洋哥，你这是在画谁啊？”

　　

　　灵超又一次拿起他的画，对着上面陌生女人的曼妙身姿紧紧皱着眉，连语气都显得那么带有火药味。

　　

　　李振洋瞟了一眼，“接的画稿而已。”

　　

　　或许在李振洋眼里，这的确只是掺杂了热爱的工作而已，但在心思简单的小朋友眼里却有着大不同的意义。

　　

　　灵超看着桌子上形色各异的画，突然开始发呆。

　　

　　上次李振洋画他，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张曾被他睹若珍宝的画不知被随意放在了哪里，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一张张笑靥如花的漂亮姐姐。

　　

　　这是不是说明他喜欢别人了呢。

　　

　　见灵超在一旁委屈得默不作声，李振洋叹了口气开始哄道，“怎么啦，又不高兴了？”

　　

　　“洋哥，你不要画其他人好不好……”

　　

　　

　　没办法，李振洋撂下调色盘，赶紧去温言细语地哄着吃醋的小朋友。

　　

　　从口袋里剥开最后一颗糖递到他嘴里，李振洋的意识飘向很远很远。

　　

　　会有尽头吗。

　　

　　他问自己。

　　

　　

　　9.

　　

　　在日日都赶工画画后，李振洋突然对他从骨子里追求的艺术丧失了热爱和激情，这让他不禁对接下来的生活感到害怕。

　　

　　害怕其他的一切也都变得索然无味。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听到灵超的吃醋抱怨了，但李振洋好像已经对这些免疫了一般不再如往日上心，只是偶尔回一个乖字。

　　

　　得不到李振洋的关注，灵超开始往外跑。

　　

　　本以为他可以自己玩得开心，但没想到对于李振洋来说这仍不是一件好事。

　　

　　没他陪在身边，小朋友不自知的莽撞行为给他带来了更多麻烦。比如不小心涂鸦了人间刚刷好漆的墙，打碎了人家漂亮的花盆等等。

　　

　　于是李振洋干脆要求他乖乖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了。

　　

　　

　　最近又开始头疼了。

　　

　　李振洋发现最近几日画的画稿总和他记得有些不同，常常有扭曲的线条和混杂模糊的颜色在上面出现，这也就让他的劳动成果都变作了白费。

　　

　　而这些低级的举动未免太刻意了。

　　

　　“灵超。”

　　

　　这是李振洋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叫他。

　　

　　“别闹了，哥哥累了，听话。”

　　

　　李振洋把那些不完美作废的画稿通通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灵超的心也跟着皱巴起来。

　　

　　

　　他不是有意捣乱的，他只是想让李振洋可以轻松一点，多休息一些，才在半夜里偷偷替他将那些未完成的画都添好。

　　

　　可李振洋不喜欢这样。他不理解，也不喜欢。

　　

　　灵超没说话，那些解释的话他说不出口，也觉得没有必要了。晶莹的眼泪就那么憋在眼眶里，但最后也没落下来。

　　

　　两个人的第一次吵架就这样开始，其实吵得并不凶，但冷战往往更折磨人。

　　

　　谁都不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而相反选择了最没用的固执等待和自以为是的理解。

　　

　　于是灵魂的轨道交叠后，又开始背道而驰。

　　

　　

　　10.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看起来好像和以前没差，但其实两人内心都波浪翻腾，每多一天，就越折磨。

　　

　　又停电了，李振洋被迫停止了给画稿上色，早早摸黑躺在床上，背对着灵超。

　　

　　这种低压让人喘不过气来，灵超面对着窗户，看着黯淡的星光。

　　

　　“星星真远啊。”

　　

　　惋惜而悲伤的语气。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李振洋是不是这么快就睡着了，反正始终是一片沉默，没有回应。

　　

　　听到旁边极小声的啜泣和吸鼻子的声音时，李振洋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了。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残破的一切，眼皮沉重又发酸，睁不开。于是又说服了自己，选择了暂时的逃避。

　　

　　但他忘了，逃避哪有暂时的。

　　

　　

　　李振洋很累，昏昏沉沉地睡去。

　　

　　在梦里，他梦到那个被暖阳包裹的黄昏。

　　

　　他听见自己说，“哥哥会永远喜欢你的。”

　　

　　不堪一击的承诺就这么被戳破，荒唐又可笑。

　　

　　

　　11.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李振洋被哗哗的暴雨声吵醒。

　　

　　外面的雨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李振洋往左边瞥去，却只看见满目的床单颜色。

　　

　　灵超不在。

　　

　　被子是凉的，一点温热的体温都没有。

　　

　　他开始慌了。

　　

　　来不及多想，李振洋只披了件薄外套就冲进阑珊的暴雨。

　　

　　

　　天是灰色的，湿淋淋的街道空无一人，找不到灵超，他急得发疯。

　　

　　灵超最怕黑了，到底要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他在黑夜里顶着大雨跑出来啊。

　　

　　大雨好像彻底把他浇得清醒了，那些破裂的外壳褪去，他终于又记起。

　　

　　初遇时的欣喜若狂，那些甜腻的片段，以及日渐降温的情感。

　　

　　灵超本来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但他却亲手将小朋友最纯净的爱一点点捻碎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呢，他忽然开始感到迷茫了。

　　

　　

　　找遍了所有偏僻的街道巷子，正当李振洋几乎都要放弃时，蓦然回首却看见对面正站着熟悉的身影。

　　

　　李振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只想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跟哥哥回家吧。”

　　

　　小朋友的身上没被雨打湿，听到李振洋的话也依旧恍若未闻，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经给你带来太多麻烦了。”

　　

　　“天亮的时候星星就会消失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该离开了呀。”

　　

　　或许他的爱已经成了一种非自发性的负担，那么他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此刻再多苍白的语句都显得无力，但李振洋还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一点儿都没有。

　　

　　“不……你不是麻烦，从来都不是的。你是哥哥最喜欢的人，所以……别走好不好。”

　　

　　李振洋不敢再妄自言语些什么，于是甘愿放低自己恳求他。

　　

　　男孩缓缓向他走来，在零点几公分停下，柔软的嘴唇贴在李振洋冰凉的唇瓣上。

　　

　　他看起来不难过，只是在笑。笑得一如那天在剧院般，看得李振洋又愣了神。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真开心，希望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再见啦。”

　　

　　灵超闭上眼，眼泪顺着脸滑落，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人间。

　　

　　

　　我跨过沧桑的一切，只为和他相遇。

　　

　　而比起自己，我更爱他。

　　

　　等李振洋回过神来，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好像从来没有任何痕迹存在过。

　　

　　再见……真的还会再见吗。

　　

　　他得到了又失去，最终还是弄丢了他心尖上的人。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灵超还是他心里永远天真可爱的小朋友，是敢爱敢恨的，勇敢的小王子。

　　

　　变的是李振洋自己，他竟然试图用自诩珍贵的爱意将那难得自由纯净的灵魂囚禁在自己怀里。

　　

　　李振洋的心里突然酸起来。

　　

　　

　　他是盛大宇宙中一颗坠落的星火，是浩淼银河系里一粒迷路的星辰。也许我们注定只能擦肩而过，寥寥交集，却终究不是彼此的归宿。

　　

　　

　　12.

　　

　　李振洋不记得那天在雨里淋了多久，只是一直固执的等，直到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再次在医院里睁开眼时，恍如隔世。

　　

　　岳明辉帮他吊了盐水，穿着白大褂斜靠在墙上，“哟，醒啦？好久不见。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搞成了个病秧子，真有你的啊李振洋。”

　　

　　李振洋没搭话，撑着病床坐起来。

　　

　　“灵超呢……”

　　

　　岳明辉愕然，“什么灵超？”

　　

　　然而花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岳明辉更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想起来了，李振洋说的是那部被他看了几百遍的电影里的人物。

　　

　　“我说大哥，你在雨里浇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还发着低烧，睁开眼睛就又念叨那个名字。拜托，你可不是看那个电影看得魔怔了吧。”

　　

　　他在否认，或者只是真的不明白李振洋的话。

　　

　　这下李振洋不开口了，只是沉默。

　　

　　

　　无奈地撇撇嘴，岳明辉在纸上挥洒地写下几个连笔字，“对了，之前给你开的神经衰弱的药吃了没？”

　　

　　李振洋十分诚实地摇摇头。

　　

　　他一直蹙着眉望着窗外，大概是有什么心事，于是岳明辉没再说下去。

　　

　　“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什么？”

　　

　　他想了很久，最终仍是收回了话头。

　　

　　“没什么。”

　　

　　良久，直到天空的云都被风吹散了一半，岳明辉才猜到他可能是在说什么。

　　

　　他实在不喜欢李振洋这幅怅然若失的样子。

　　

　　岳明辉叹了口气。

　　

　　“李振洋，你就活该自欺欺人一辈子。”

　　

　　

　　或许一切难以令人信服的的事实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只有李振洋自己知道。

　　

　　是啊，岳明辉说的没错。

　　

　　他就活该这么自欺欺人一辈子。

　　

　　

　　13.

　　

　　在那之后的生活都很平静。

　　

　　李振洋再没向任何人提起那段隐晦却深刻的时光。

　　

　　好像只是南柯一梦，而现在梦醒了。

　　

　　虽然现在已经失去，但他确信起码是拥有过的。

　　

　　我爱他，这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什么自然科学和客观常理，在爱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有的深爱都是秘密，既然无法实现，那就把它压在心底。

　　

　　

　　冬天太冷了，他只陪他的小王子度过了最温暖的时期，却熬不过这严冬。

　　

　　剧院老板裹得严严实实，亲切地和他问好，“好久没来了，小伙子。”

　　

　　李振洋依旧只是微笑示意。

　　

　　

　　时隔这么久，再次看到熟悉的画面，他的心在颤。

　　

　　最近仍然因连轴转的艺术工作而疲累，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头疼也愈发严重，但还是没有吃岳明辉所说的治神经衰弱的药。

　　

　　这是心病，治不了的。

　　

　　世俗太无聊，我只想要他。

　　

　　

　　14.

　　

　　飘雪的冬日下午，天色阴沉。

　　

　　岳明辉说李振洋的状态差得很，为了一件多么飘渺的事情而要死要活。

　　

　　但他不这么认为，他只是失去了爱的信仰。

　　

　　

　　李振洋要把他的房子兼画室租出去了，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他打算再去一次剧院。

　　

　　一阵笃笃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有租房的人过来了，李振洋赶紧去开门。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入目的是白茫茫的雪，面前的男孩穿得不太厚，手里拿着那张招租的小广告，裹着围巾，说话时有白气飘着。

　　

　　“唔，你是李振洋哥哥吧？你好，我叫李英超。”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和面孔狠狠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和心。

　　

　　是他啊……是他最爱的人。

　　

　　李振洋久久不能回神，眼眶忽然开始酸涩。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男孩见他有些怔，于是又问，“真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李振洋摇摇头，笑中带泪。

　　

　　“没……没。”

　　

　　“我等你很久了。”

　　

　　

　　男孩呼出一口气，眼神清澈，弯弯的眉眼像李振洋梦里的月桥。

　　

　　

　　我说，相爱的灵魂会再次重逢。

　　

　　时空是无法阻隔真正的感情的。

　　

　　我始终相信，蝴蝶的翅膀能开花，玫瑰的花瓣会说话。你会带着艳阳，携着辰星，踩着银河，跨过几亿光年的距离，向我奔来。

　　

　　只要我们相爱，任由岁月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