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 | 5:21 pm.
文/ @一叶落知天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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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的晚春,小巷溪流里氤氲着的水气缓缓浸湿女孩儿的衣角,柔和的阳光悄无声息照亮着这座城。
李振洋作为将要毕业的设计系学生来到这里,自然是走街串巷寻找灵感的。
白墙青瓦,木船溪流,一切都是非凡的美,又都是寻常的丽。
直到那个书摊撞入他的眼帘。
那是个面相和蔼可亲的老人,正笑吟吟盯着他看。
李振洋平日看书其实不算多,但他并不介意走去看一眼。
把书摊上的书都扫视了一遍,刚准备离开的李振洋突然看见在那个角落里有本书。
素净的封面上只在角落里有个像是作者签名般的图案,除此之外一字皆无。
李振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位老人:“您好,请问这本书可以卖给我吗?”
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表情有些惊讶。
“这本书吗?”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李振洋。”
“这样啊。这本书送给你不要钱,你拿走吧。”
李振洋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轻轻拿起那本书,又向前递了递给他。
“拿去吧。”
真的拿着这本书回到旅店的李振洋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如丝的烟雨,觉得还是要打开看看的好。
哎等等,封面好像有个图案。
真的是作者签名,看上去用钢笔还没有太熟练的字,写的是“灵超”。
大概是笔名......没有听说过的人。
李振洋轻轻打开一看,发现这居然是本诗集。说是诗集也许还不太够格,一共也只有几首诗罢了,还是手稿。
但是写得挺好的,应该是个有才华的诗人。
李振洋突然觉得他找到灵感了。
毕业秀筹备的时候,业界一位顶尖级的超模联系他说很看好他,愿意降低费用参加他的毕业秀。
李振洋结束通话后想,大概又要多熬两个通宵了。
最后他给那位超模设计了一件月白色长裙,裙摆精致地绽放着,长长披在肩上的薄纱绣满星月的图案。
因为这条裙子,他们说,李振洋成名了。
他的工作生活要是按他朋友岳明辉的话来说,大概是充满激情的平淡。
第一个转折点发生在那年的中秋,月圆的日子。
他们公司统一休了假,李振洋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给家里打了电话联系过,算是彻底无事可做,偏又毫无睡意。
他找出张硫酸纸,竟去描那诗集封面上的签字。
签字笔画圆润可爱,李振洋平日写字都是懒洋洋连笔划过,和这字半点儿都不像。
刚刚描完,李振洋就感觉他身边的气氛变了。
或者说不只是气氛,整个场景都变了,或许还有年代。
二十世纪初年,中国还有段相对太平些的日子,路上轻轻扬起尘土,马车的铃声交织着行人的交谈溢满整个空间。
李振洋听见有个孩子在叫他。
“先生您好,请问到车站的路怎么走?”
那小孩儿实在是生得好,李振洋在服装学院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能长得这么漂亮的孩子。
“实在抱歉,我也不识路......但我也要去车站,不知可否与你同行?”
“当然可以呀!”
小孩儿笑得开心,小步跑去找下一个经过的路人问路,路人思索时就回头眨眨眼示意他赶快跟上,神情认真又可爱。
李振洋人生地不熟,小孩儿年纪又小,他们过了好久才找到车站。两人好运很快就有车可以走,小孩扶了扶帽子问李振洋介不介意他坐窗边。
李振洋摇摇头,小孩抱着包钻到窗边去坐,回头看着李振洋,一脸真诚地说,哥哥,我叫李英超,英俊的英超越的超。
李振洋一个恍惚,总觉得眼前的画面仿佛曾经见过。
古旧火车的方格玻璃窗,站台上来来往往忙碌的行人,和安静微笑的少年。
他说,我叫李振洋,和你一个姓,振兴的振海洋的洋。
车程实在漫长无聊,两人刚刚相识,正巧分享一下过往的人生。
李英超说他此行进京是要去一个不太出名的书院读书,叫坤音学校。家里并不支持他来读,就只好独自远行。
“你看着年纪不大......”
李振洋估计他是在抗日战争爆发前辛亥革命之后,但不管怎么说前几百年的中国都动荡不安。
来查票的列车员把票还回来,李英超把它放在窗边看着光透过那张薄薄的车票打在他脸上,表情淡淡的。
“世道这个东西,乱便让它乱,我此行只是我一意孤行的冒险,至于有没有出路那是以后的事了。我今年十四岁,还年轻,就算失败了我还有机会东山再起,所以我不怕。”
十四岁...就独自离家求学吗。
是个勇敢的小孩儿。
不对啊......李英超......李......灵超?
李振洋骤然瞪大了双眼。
那个年代的火车速度绝不敢恭维,李英超和李振洋再怎么能聊也抵不过这漫长车程,终究还是相继睡着了。
夜色渲染着整个天地,列车里的灯光昏黄幽暗。没有谁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李振洋突然的消失。
只有猝然惊醒的李英超黑暗中瞪圆双眼,为他的消失感到惊讶。
哥哥去哪儿了?
他这一路上唯一的同伴,刚出现就又消失了啊。
李振洋一睁开眼,居然就回家了。家里还是一样的简单又有些杂乱,晚上没有关掉的灯光依旧孤独地和阳光对抗。
他掐了自己一下,应该没有在做梦。
那他为什么会见到李英超?
刚刚把修改好的秋季稿发出去,李振洋的手机屏幕就亮了。他不是个喜欢打扰别人或者被打扰的人,手机多半是静音或者振动,接电话基本上靠缘分。
“李振洋先生您好。”
李振洋愣了愣,说实在的没什么人叫他李振洋------他平时对外都用木子洋这个艺名的。
更何况这个声音他隐约熟悉却不知是谁。
“非常抱歉忘记提前通知您。您以后可以在每年的中秋回到九十二年前,见到李英超先生。”
“每年一天,零点离开二十四点回。”
“再见,祝您好运。”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没留给他任何反问的时间。李振洋下意识存了号码,总觉得什么时候会用到。
李振洋又出了一次名,这次是因为一条中国风长裙。
较为厚重的布料营造出一种难言的庄重,一条纤细的薄纱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腰线。领口繁复的定制蕾丝绕成半圆,衬托着那个弯月样儿的项链。
没过多久李振洋真正成了知名的新秀设计师,他打算再过几年时机合适就创立自己的独立品牌。至于什么时机,那倒是不好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源于他得到灵超的那本诗集,那里面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写月亮的诗句,他也就从里面汲取到很多很多的灵感。偶尔诗集上会出现新诗,他就又有了新的灵感。
怎么说呢,灵超就是他的灵感缪斯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所有的衣裳上都带了月的标记。
中秋节李振洋熬了夜,他觉得去见李英超的办法大概就是描那个灵超的签名,于是找出硫酸纸一笔一划认真描。果不其然,描完他就享受到了熟悉的失重感。
只是个眨眼,他出现在一座繁华的城里。街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和姑娘的笑声交杂在一起传入他的耳朵。
李振洋抬头看了看四周,大约就知道他是在哪儿。
北京,或者说北平城。
李英超应该,应该也在北京吧。
他试探着找人问路。李振洋毕竟也是走在二十一世纪的前端,民国时期人们独特的半文言半白话他几乎掌控不了,总觉得他说话似乎有些奇怪的样子。
他记得李英超说过的话,那坤音学校当真是不出名,不知道问了多少个人他才最终找到它。
真的是个小学校,规模小小的,根本不起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吸引李英超。
顿了顿步子,李振洋抬手敲门,出来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开了门。
“先生您好,我是李振洋,请问贵校学生李英超在吗?”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示意他进来后关了门带着他往里走。
李英超被叫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已经管理好了表情,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揉了揉眼睛。
“......李振洋?洋哥?真的是你?”
他们在李英超的房间里坐下,李英超还是有点儿惊讶的样子,坐在那儿坐不安稳。
“那个......上次在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惊醒,发现你突然消失了......不知我用词是否准确,但感觉十分突然......”
“而且你说要与我一同来北平,可你空手而来,又凭空消失......”
李振洋控制着面上完美的微笑,心底则与面上的平静彻底相反。
这小孩远比他想的更敏感更聪明。
他叹了口气。
“我实话与你说,我并不是来自这里,我来自九十二年后的北平,那时此处已改名叫做北京了。”
“我是个服装设计师,并不大熟悉这年代的说话方式,这也是你觉得我说话有些奇怪的原因吧。”
李英超瞪大眼睛使劲儿眨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大概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那......那我不是比你大很多岁啊?你今年多大了?按照你们那儿的时间算?”
“二十一。我九四年的。”
“一九......九四?我一九零九年生的......”
两人同时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还是李英超先开的口。
“我就不窥探未来啦,暂且好好相处就好。你们那应该一四年了,我还是喊你句洋哥可以吗?”
“行。我每年中秋才能过来哦。”
潇洒一甩头,李英超站起来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我带你去吃北平城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喜欢吃糖啊。
李振洋笑着摇摇头,跟着李英超走了。
他们买了糖葫芦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了,李英超犹豫了一下突然凑过来。
李振洋还有点儿吓着了,但他倒也没躲,马上就听见小孩在他耳边说。
“其实我写诗的,我还有个随身的本子呢。”
小孩从衣服里翻出个本子来,小心翼翼递给李振洋。
李振洋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赫然就是他一年前偶然得到的那本诗集。
角落里还有那个签名,原来这么稚嫩是因为真的是个小孩子签的。
“灵超是我的笔名......我写诗很慢的,但我真的写得很好的!”
李振洋认真再研读过一遍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诗句,笑着合上本子小心还给李英超。
“写得好写得好。”
李英超收好本子得意一笑。
“那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嘛。”
一天说来还是很短暂,李振洋很快就又回到了二零一四年,做他的服装设计师,想他九十二年前的小孩儿。
他一天比一天出名,服装里的月亮元素也越来越明晰了。他觉得圆月是他和李英超之间的纽带,所以对他很重要很重要。
其实李振洋原本性格就安静,虽说他生来待人温柔有礼,却只是守于礼貌的生分温柔,从来是没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他这个人说起来什么都好,在这个二十一世纪居然没谈过恋爱。不是没人追,是他自己不想。他总觉得谈恋爱了大概就是要结婚的,要么就不要谈恋爱了,耽误人家姑娘多不好。
这么一说,李英超居然成了在他生活中占据最大比例人。
真正的本人出现是不多,只是他会想起李英超,会日复一日看他的诗罢了。
他等来了第三年的中秋节。
深夜了李英超居然也没睡,而在挑灯夜读。与其说是夜读,不如说是把书摊在桌上浪费着蜡烛盯着钟一点一点地走。
“小弟想什么呢?”
李振洋突然出声可给李英超吓了一大跳,小孩漂亮的脸都快给吓扭曲了。
“哎哟洋哥你可吓死我了。”
看着小孩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李振洋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觉得他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分外美好。
“在等我吗?”
李英超别扭着不肯承认,悄悄抬抬眼皮一对上李振洋的眼神就输了,乖乖点了点头。
“真好啊。”
“我都来了就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们再出去。”
李英超还不肯睡说要读书,李振洋赶着小孩去睡,不过片刻就睡着了。小孩还是容易困,那么强撑着熬夜肯定不行啊。
李振洋就那么盯着李英超看,总觉得他一年没见到李英超,他变化很大。长高了一大截儿,脸上的棱角也变得分明,穿衣打扮的风格也更成熟了,只是那双眼睛——那双能映出他身影的清澈眼睛,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清澈,还是映着他的影子。
真好呀。
小孩应该是早就惦记上了,早早就起来叫醒了趴在桌上睡着的李振洋,说要带他出去玩。
李振洋就跟着李英超在城里四处游玩。李英超在北平待了三年总惦记着到了中秋带他哥出来玩儿,大街小巷好玩的好吃的都摸的一清二楚。那条巷子里有栩栩如生好吃好看的糖人,这条街拐角儿的茶馆说书先生特别厉害,再绕三条街有个李振给人画像的画师画艺超群……
李英超带着李振洋转了一大圈,黄昏前专门去找了那个画师。
画师仿佛专是在那儿等着他们的,远远的一见他们走来就开始摆画具了。
“超儿,这就是你哥哥吗?”
画师一边夹画纸一边跟李英超打招呼,看着很熟悉的样子。
李英超和李振洋坐好,突然捧出一个木盒打开。
两块放好的月饼摆在盒子里,李英超放下这个盒子突然又打开一个盒子。
是条做得精美巧妙的项链,坠子是朵玫瑰......白玫瑰?
“中秋节还是要吃月饼嘛。这个......白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现在我就把它送给哥哥了。”
李振洋心里一动,任由李英超把项链戴在他颈上。还好今天他穿着件白衬衫,恰好可以配这条项链。
李英超和李振洋说说笑笑吃完月饼画师早已收拾好了东西,让他们摆好姿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跟李英超在一起李振洋也不觉得苦,只是觉得时间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们拿到了画。画师的画幅正好能画到那条项链下面十公分的样子,李振洋觉得这个画幅的大小真的是正好。他和李英超都笑得温柔好看,简单勾勒的背景是黄昏宁静的古城。
收起画的一瞬间,李振洋突然想,这张画真的很像结婚证件照啊。
李英超看着他回到二十一世纪,李振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白玫瑰的花语。
“我足以与你相配,我们会有纯洁真诚的爱情。”
......送这个给他,李英超真的不知道送白玫瑰是什么意思吗?
不,李英超冰雪聪明,他绝对是知道的。
李振洋突然有些欣喜,或者说不是有些,是难以抑制住的......狂喜。
像是神回应了他热切的期盼。
日子一天天过,李振洋看着李英超长高了长结实了,比他都矮不了多少了。看着战争爆发了,李英超跟着学校四处转移躲避战乱。看着他偶尔能陪着李英超,他们在圆月下纷飞的战火里并肩逃亡。
二零一八年,中秋节。
他们快到第五次相见,他们相识四年。
李英超快到十八岁了。民国时期的人报年纪爱说虚岁,所以小孩儿今年其实才十七,但没有关系。
他要向他的小孩告白,向他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告白,认真说他喜欢他,让圆月映出他们的背影。
那算得上是个好年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一年。
李英超抽条长高了,少年的身材纤细修长不失力量,脸又生得极为好看又有文化,是多少小姑娘倾慕的对象。
但从没见他对谁多赐予一分眷顾。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月圆之夜。
李振洋披了件长长的风衣站在那儿等着回去拿东西的李英超,李英超一回头恍惚见到了世上最美的神。
“小弟。”
“嗯?”
“你知道那句话吗?”
“今晚月色真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愿你能从我不太华丽的辞藻里感受到我的爱。我无力去修饰它,爱你也许花费了我所有的气力,但我决定爱你,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李英超,我爱你。”
“我以为会是我说这段话,没想到你倒是代我说了,但我还是要说。”
“你是我虚无缥缈至高无上的神,我不知为何你会降临在我生命中,但我决不能放走你。”
李英超打开个精致的木盒子,竟是对银制的戒指。看得出是订做的,上面是朵玫瑰花儿的图案,斜斜盖住了小半个圆月样的底座。
李振洋笑,单膝跪地亲手给李英超戴上了戒指。李英超就也笑,把另一枚戒指给李振洋戴好。
单膝跪地真的能给人一种虔诚的仪式感,仿佛拜神,又仿佛拜了信仰,拜了爱情。
李振洋回到家里,立刻正式宣布创立他的个人品牌,叫ly's moon.
同时他宣布他将在一九秋冬发布最后一季他亲自设计的女装,以后他将只为男装的发展贡献灵感。
一片哗然。
记者采访他,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决定这样做。
李振洋晃一晃手上的戒指。
“我和我的灵感缪斯在一起了,以后我只想为他一个人设计。女装偶尔也会有,只不过应该不会再发布了。”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很多很多年。
李英超几乎从来没有跟李振洋说过他家里的事儿,但李英超的妹妹悄悄告诉李振洋说,李英超向家里说他终身不娶的时候彻底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李振洋听说了,回去就手一伸把他的小孩儿圈在怀里。
“为什么不跟哥哥说?”
“不想让你知道......没必要嘛。”
李英超的声音闷闷的,李振洋不知道这背后蕴含了多少他一年里不知道的艰辛和无奈。
他觉得他太对不起他的小孩儿了。
他们一起躲过抗日战争躲过国共争权,李英超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也越发纤瘦,李振洋可心疼坏了。他印象最深的那次,一颗子弹擦着李英超的手臂划过去,衣服都被擦破了,人虽好运只受了点儿皮肉伤,却还是吓到了李振洋。
小孩一个人在这样的战火纷飞里生存,要有多么艰难呢。
其实李振洋这么想的时候李英超年岁不小,二三十岁了。等到李英超快四十岁战争结束,李振洋还是这么想。
李英超多少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李英超。
李英超还是坚持写诗,这是除了每年中秋的相见他们唯一的联系。他调侃自己写青春疼痛文学,即使不再青春也要写,他所有的爱都凝聚在诗句里告诉李振洋了。
咏月诗,百写不旧百看不厌,是他们特有的习惯。
李振洋的品牌真正成为了一线品牌,在四大时装周能稳稳占据一席之地还能成为目光的焦点。永远的永远,他的衣服上会有月亮的元素,偶尔会有玫瑰。如果哪件衣服上找不到月亮,那绝对不是他设计的衣服。
他总是穿自己品牌的衣服,李英超看着可喜欢了总说要跟着他来九十二年后,李振洋说这个品牌的一切本来就都属于你,能来的话就都全部送给你了。
李英超眨眨眼,说我不能去啊太可惜了。
李振洋笑他,捏捏他脸说是啊真可惜。
李英超坐起来对着李振洋的脸就亲了一口。
“反正你也是我的了,衣服什么的不重要。”
他们好像真的很多年了,李英超都五十多岁了。李振洋算过,等到李英超八十五岁的时候他才出生,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等等......五十七岁。
文革了。
李振洋在桌前猛然抬头,瞳孔剧烈波动着。
没关系没关系,他的小孩儿抗日战争都熬过来了,不会怎么样的。
一定会平安的。
李英超那时早成了大学的教授,他独自一人下了江南,偶然指点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十分感谢他,执意要问可否为他做些什么。
李英超思索良久,掏出那本他写了一辈子的诗集,竟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我不知拜托你是否是对的......请一直留着这本诗集,要是有人来问,就送给他便好。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大约五十多年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交给他。会有个高挑的小伙子来找你,如果他叫李振洋,木子李、振兴的振海洋的洋,就送给他。”
“拜托了。”
交代完,李英超对着年轻人深鞠一躬,转身便走。
再也没有回过头。
文革真的爆发了。
李英超这样年纪不轻的文学教授自然是首先被批斗的对象。他顶着骂声和皮鞭血流满地,睁着依旧清澈的眼睛越过激愤的人群茫然地望向远方,好像那里有他的哥哥。
哥哥,也许我就要死了,我还能再见到你一次吗?
血流进眼睛了,我看不清了。
李英超的妹妹悄悄找到他的时候,他半分气力都没了。他模模糊糊的想过,下一次批斗大概就会死在那个高台上,淋着满身的臭鸡蛋液和血液,背着罪名像个麻袋被拖下去扔了。
一点尊严也没有。
他的哥哥是最好的服装设计师,有最好的形象设计和时尚品味,他不可以真的那样死去,会给他的哥哥丢脸吧。
“......什么日子了?”
“哥,明天就中秋了......”
“......我想,活过明天。”
中秋节,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九十二年前,去看看他的小孩。
李振洋疯找了一晚上都没见到李英超,第二天他竟然在高台上看见了他的小孩儿。
他不敢认,却又明白那一定就是李英超,他的爱人。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上的木板写着罪名,有人抽打他,有人骂他,有人往他身上砸鸡蛋。他的伤口还没好就又有了新的伤口,衣服上的血痂把整件衣服染得像破碎的盔甲。
李英超挣扎着抬头,被打下去的前一瞬,他看见了李振洋。
他的哥哥还是那么好看那么精致,虽然表情很惊讶,但是哥哥过的好就可以了。
很抱歉,我们会再见吧?
李英超扯着嘴角笑,舔掉流进嘴里的血液。
李振洋目眦欲裂,却只能无力地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冲不进激愤的人群,也护不住李英超。
他躲在角落里流泪,有人要来抓他也无所谓,他真的很难过,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脆弱而无力。
他没有表情,他只是呆呆地流泪,泪水浸湿了衣服也不知道。
他突然消失了,在所有人背后,在李英超面前。
那双一如初见时漂亮清澈的眼睛,最后也映着李振洋的身影。
他再也没有回到过九十二年前,因为他的爱人消失了。
李振洋苦心经营了他的品牌,或者说他的爱情几十年,品牌还在,爱情也还在,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他整整一周闭门不出,即使等到推开了门,他也一言不发。
李振洋亲自设计了接下来一年两个时装周品牌所有的男装,把所有的设计稿收集整理好时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当着全世界的面宣布。
“今日起我将辞去设计总监一职,接下来的两季时装周会是我最后的两季时装。”
“我所有的设计,一切的灵感和所谓才情都来自于我的爱人,现如今他不在了,这些都没有了。”
“我,木子洋,不,李振洋,向各位致以最真诚的歉意,向我的爱人——”
“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他转身离去,背影孤寂又冷清,不再是记者们熟悉的那个才华横溢温柔傲骨的李振洋了。
自那以后他真的再也没有了半点消息,再次召开的发布会已然是姐姐宣布他的离世和接管品牌。
记者们呆呆地望着台上极力控制自己表情的李振洋的姐姐,一如当初目送李振洋离开的神情。
说实话记者们几乎从不为名人们的感情而感动,那些人只是他们赚钱的工具。但李振洋这个人身上的感情色彩实在是太浓太浓,只是一个扫过的眼神,甚至只是他姐姐宣布关于他的一个消息,都如此……
令人沉默。
江南水乡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听说是一个来自北方的青年曾经在水乡的街角,找到过近百年前的爱情。人们信或不信,就不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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